跋:诗人的命运浮沉,大唐的不朽波澜 (第1/2页)
归。
大唐盛世的长安是人世间第一繁华泡沫之都,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天街上早春的小雨酥丝一般细腻,戍楼上秋夜的星星也格外地明亮。长安的皇城之中,有礼部的贡院,墙头上插满了荆棘,每一位读书人都想在那里仰望荆棘并且快笔写下文章,长安的宫城之中,有天子的明堂,是每一位仕人都想要跻身并且发言的地方。纷繁芜杂的市井里坊却像有一百万只蜜房羽客,采撷天下的倡条和万国的冶叶,酿造个人的遭逢和历史的层累。秋月之下,诗人欧阳詹的妻子带着儿子们奋力捣衣,藩镇进奏院中,远征而来的刺客密谋行刺宰相武元衡,勾栏幕后,乐伎秉烛,为江州司马白居易新作的《琵琶行》谱曲……这就是长安,长安就在这里,在帝国的中央,在中原的西方,时代之子和时代之女们命中注定属于长安,他们要在长安留下实有的印记或者若有的传奇,但是初始抵达长安的道路却无比遥远,狭如窄门。
隋唐开科取士以来,到全盛时,每年参加科举的举人仅约两千人,而大唐有一十八道,三百六十州府,千五百五十七县。你出身寒门,却像李商隐一样,天资聪慧,五岁诵诗书,七岁弄笔砚,刚刚成年,作了两篇古文,讲述了你对圣人和人才的看法,投文便能出入诸公之家,因此你获得了到州府乡试的机会,无人因此争辩。一起乡试的人,有高门,有世家子,有屡试不中的人,年长的已经五十岁了,还有异州才子,他们人籍分离,听说新刺史爱才,慕名而来,你考了一卷难分伯仲,又核出一脉家世清白,这才能得到取解——参考进士的资格。这个名额殊难取得,它是州府文治的一部分,诗人张祜和徐凝听闻白居易出任杭州刺史,不约而同赶到杭州取解,二人以诗中嘉句相争,留下了“争解元”的典故,但只有徐凝获得了名额。你和“徐凝”寥寥几人,将与州府上贡的奇珍异宝一起——你们也是乡贡的一部分,又称作“乡贡进士”,被递送到长安,如此,你带着家族的希望和州府的期望,第一次踏上了漫漫的长安道。
进士常定额录取三十人,折算下来,每十二州取一人,每五十县取一人,每七十乡贡取一人。一举成名,自然是佳话,并不多见,经年不售,黯然而返,才是常态。白居易两试即中,时年二十八岁,他题诗说,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青年李商隐则长期在各州幕府与长安之间来来回回,他第一次进长安时十八岁,此后一共蹉跎七年,往返六次,应试五场,中进士时二十五岁,还是因为权臣的举荐,前宰相、今节度令狐楚的儿子曰令狐绹,他与李商隐的交情天下无双,他亲自向主考官通报李商隐的姓名,而且还是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外州的仕子们,往来在不尽的长安道上,旅程总是无比漫长,青春也是悄然而逝。乐伎劝白居易更尽一杯时说,人生要及时行乐,红颜很快就不再了,君不见,外州客,一回来,一回老。
进士得中,还有“关试”,考身言书判,中进士者,多有真才实学,这一关不在话下。到此,你可以脱下褐色的布衣,穿上青色的袍服,取得了做官的资格,在吏部排队候任吧,如果急于得官,就要参加制科考试,“博学宏词”或“书判拔萃”,如果通过可以授官,比如到秘书省任校书郎。中进士之后的等待和应试,同样漫长和艰难,诗人欧阳詹在长安等待了六年,不得不远赴太原寻求同年的推荐,韩愈三试博学宏词不中,作出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千古论断,这候任之路,韩愈走了四年,欧阳詹走了七年,在这期间,打败你的,不是怀才不遇的苦闷,而是长安飞腾的物价,只有白居易,他与元稹在华阳观赁居的陋室里,闭关数月,研究了当时所有的时政问题,合著了七十五篇应试策论,从而一次性走通了漫漫长安道。
抵达长安的道路并非只有考试,还有其他,比如报送一次军情。唐德宗年间,淄青节度使叛乱,大举攻打徐州,徐州危在旦夕,大唐诗佛王维的侄子王智兴受命进京求援,他别无所长,就是骑术精深,跑得快,从徐州到长安,一千八百里,昼夜兼程,吃睡都在马上,不到五日,就赶到了兵部门口,圣人得知消息后,紧急调遣了朔方、宣武等军,解了徐州之围,王智兴从此出任将职。
去。
往来成古今。抵达长安之后,也总是要离开长安,离开长安又分为三种,一种是制度化的离去;一种是意外的贬谪;最后一种是奉命于危难之间。
新科进士们在秘书省做一两年校书郎,会被吏部放出长安,去一个上州的县做一个县尉,主管治安和捕盗,以及收取税赋。白居易出任周至县尉,李商隐出任弘农县尉。即使他们并不愿意离开长安,但这是大唐吏治的一部分,是官员成长的应有之义,真刀真枪的人生历练从此开始,李商隐对这个“黄昏封印点刑徒”的岗位很不适应,与主官产生了语言冲突,他写诗辞官,“却羡卞和双刖足,一生无复没阶趋。”他说,剁了我的双脚吧,我不想卷了,也不想跪了,这辈子都不想。次年,他回长安,再考制科。白居易到周至,也是我来一长叹,有令额外征税,他便称病不起,他到终南山仙游寺畅饮,独居寺中三日,写出了《长恨歌》,因此声名大噪。
盛世的长安却又是人世间第一波谲云诡之都,它像是一艘垂天之船,航行在东方之海中,有大买卖,有大风浪。唐顺宗即位后,刘禹锡、柳宗元参与发起“永贞革新”,最后抢夺宦官禁军兵权时功败垂成,二人被贬为边远下州的司马,刘禹锡下放湖南朗州,他并不服输,说是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柳宗元远去永州,永州之野产异蛇,千山鸟飞绝,他心境悲凉,感觉人生到了绝路,他在诗中说,万径人踪灭。主管祭祀的效社令也受到波及,他趁病辞官,儿子李处士也罢了太学,父子俩星夜回乡,从此隐居闾巷,只读书,不求仕。李处士正是李商隐的叔父,也是李商隐的恩师,李商隐十岁丧父,便随叔父学经。远征而来的藩镇刺客潜伏在宰相武元衡奔赴早朝的路上,刺杀了他并且割掉了他的头颅,这是有书籍以来,长安不曾有过的事情。事情发生在平明时分,白居易午时就独上奏章,请求缉盗,白居易在书奏中道出了长安的愤怒,这愤怒也弹压了长安的惊恐,两天之内,他的奏章传遍长安城,仕子们辗转传抄不绝。白居易身为太子属官,率先忧国,又一次博得大名,这惹得朝堂不快,次月他便因为诗案,被贬为江州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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