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怯拉车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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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府院里院外 一片哄声大笑
张齐转眼再往桌下瞧 那十两银子已经被管事踩在了靴底 他只好讪讪爬起來 伸袖抹了把挤出來的热汗 把那条手绢撂在桌上 再寻邹应龙时 人家早被徐三公子把臂扯进内院去了
灯披彩挂 花满厅堂 两廊风动 红袖穿梭 内院之中六十多张圆桌规整棋布 四百余把椅子按品位分拨 徐瑛拉着邹应龙穿过桌阵直奔正厅 高声道:“爹 您瞧是谁來了 ”
徐阶一身华服立于厅中 拈髯微仰头正望着壁上那红底金漆的巨幅寿字沉思 闻声缓缓转过身來 邹应龙赶忙紧跑几步 近前倒身下拜:“应龙给恩相请安 愿恩相福如东海 寿比南山 ”
徐阶眯目而笑 亮掌心虚略一托:“起來吧 你远道而來 不必多礼了 ”
邹应龙听他声音有些不对劲 叩完头站起身來 见徐阶肤色灰暗 颇显憔悴 又不好多问 徐阶看了出來 叹道:“近來思虑稍多 有些上火牙痛 不碍事的 ”邹应龙道:“恩相合当珍重身体 不可为国事太过操劳 ”徐阶苦笑着瞄了儿子一眼:“有什么法子呢 别人指望不上啊 ”徐瑛笑道:“爹 您看这大喜的日子 您又來臭我 ”徐阶道:“你呀 有云卿一半 我也就知足了 ”邹应龙觉得身上热乎乎地 有一种贴心贴肺的亲切 赶忙折身揖手道:“三公子才识过人 只是您一直沒有让他放手去做罢了 ”
徐瑛笑嘻嘻地 一副受用之极样子 徐阶脸色立沉:“还不出去接待客人 ”将他轰出 自拉着邹应龙穿厅而过 缓步上了游廊 边走边道:“京师的情况 你都知道了 ”邹应龙点头:“学生快马回京 所以也就沒给您回信 ”徐阶点头:“形势很严峻 我身边需要帮手啊 ”邹应龙明白 这种话可不是他这种人能轻易说的 赶忙道:“恩相过于悲观了 谅他小小常思豪 何足道哉 有子实、叔大在 有学生在、元美大家在 还怕控制不住局面么 ”
徐阶摇了摇头:“春芳原本就老实 如今更是心懒了 居正翅膀硬了 近來在某些地方 政见与我还颇有相左处 也就是世贞和你靠得住 智识才学也出类拔萃 余人碌碌 都不大放心啊 何况今次的对手还有个徐渭 这个人你不会不了解吧 ”邹应龙一听徐渭的名字 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徐阶长长叹了口气 道:“打万寿山上下來那会儿 我还沒感觉自己老 可是这阵子上了好几天的火 寢食不安 这才觉出身子骨真是不成了 瑛儿这孩子你也瞧见了 真是指望不上 也就是你们这几个门生、弟子 能给我搭一搭手了 ”
邹应龙道:“恩相放心 学生自当尽力而为 ”
徐阶“嗯”了一声 轻拍着他的手腕继续道:“当初沈炼状告严嵩落得满门抄斩 致令朝野一寂数年 严阁老气焰薰天 老夫屈意事之 暗自寻隙 度日维艰 待到时机成熟 身边却又无人肯出力向前 若非有你豁出身家性命 适时果断出手 也不会开创出今日的局面 ”说到此处 沉默了一阵 话锋却又一转:“可是 坐上了他的位置 我才知道了这做首辅的艰难 ”
邹应龙扶托着他的小臂缓缓而行 一时猜不出话中用意 两人上了一角小亭 只见徐阶手扶红柱 眼望满园绿柳 透碧清池 叹息般地继续道:“先帝斋醮修道 耗费巨大 仅此一项 每年耗银便逾百万 那时南方倭寇横行 军费连年见涨 平均下來 每年需要一百四五十万两 西北俺答、北方朵颜、土蛮 以及国内的叛民造反都需防御平灭 各地旱涝蝗灾 消耗就更不必说 那时候国库每年收入不过百余万两银子 亏空巨大 根本入不敷出 严阁老却能在如此艰难的形势下往來筹措 将局面支撑不倒 单以此论 他已是我大明近五十年中 最大的功臣 ”
邹应龙听得心头一跳 不论官场还是民间 严嵩父子的奸臣形象已属定论 可是将他们亲手推倒的徐阁老内心里竟有如此评价 不能不让人深思 如果严氏父子是功臣 那么徐阁老和帮助徐阁老告倒他们的自己 又算什么呢
高天上 一只鹞鹰旋旋飞过 发出“呦 呦 ”的声音
徐阶抬头望着 喃喃道:“不在其位 不谋其政 这话真是丝毫不错的 自打坐上首辅这位子 五年多來殚精竭虑 食不知味 睡不安枕 天下皆以我为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 尽享荣华 谁又知我是头悬利剑 股下席针呢 ”
“恩相 ”邹应龙望着他那鬓边的白发和空洞的眼神 眼角不禁有些湿润
徐阶微微一笑表示安慰 继续道:“有些人的眼中只有权势 只有敌人 只有你死我活 要维护住眼前这稳稳当当度过的每一天 须付出多少物力、心力 他们永远不会明白 ”
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将目光投向宣云浮动的天空:“皇上新登大宝 总想要做出些功绩 可是如今国力衰颓 并非好的时机 去年在西边打了胜仗 是因当时王崇古袭河套 败袄儿都司副王 俺答分兵去救 被常思豪一伙抓住机会 侥幸而已 可是皇上以偶然为必然 过分强调民心士气 又想对西藏用兵 西藏地处边远 尽是冻水寒山 人马皆不得行 如何战之能胜 如此种种事端 数不胜数 我屡谏不听 无奈只有请辞 不想竟有人以为我是在倚老卖老、要胁皇上 将朝廷大事当作了市井中讨价还价的生意 真让人哭笑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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