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海阔 (第2/2页)
掌柜笑呵呵拿草纸包好 扯纸线扎个十字花递给他 道:“偏你了 还是读书人 讲究 ”
长孙笑迟怀抱月饼回來 往摊后一蹲 瞧着身边的粮米、酒坛 心里感觉踏实不少 手里的月饼热热乎乎 还带着出炉的温度 烘得胸腹间暖洋洋的 天空中起了点小风 刮得树叶哗哗响 他守了好一会儿 仍不见买主 街上愈发冷清 看看天色见黑 也懒得再等了 装筐收拾回家
一路撑篙逆流而上 不多时眼见牧溪小筑已然在望 一阵慵懒的歌声和着琵琶随水音断续传來 长孙笑迟心想:“小香多日不唱了 今天家里又无酒喝 怎地这般好心情 ”仔细听时 正唱的是:“……的是你 晴雨随风任东西 偏颇了自己……相对总无言 启口两三句 情到浓时情转薄 英雄也无趣……”
“无趣……”
他听得心头一闷 钝钝生痛 只听草庐中又响起男子哈哈大笑的声音 不禁眉心微皱 急点几篙贴岸 将竹筏往石头上一卡 提鱼篓直奔草庐 豁然推门而入
乐声倏止 只见水颜香怀抱琵琶 指捏甲片靠坐在桌边 对面的男子听见门声 目光向这厢望过來 肤色栗黑透亮 脸上笑容仍有余韵
长孙笑迟一愣:“常兄弟 原來是你 ”
“啊 ”常思豪笑道:“又來打搅你们隐居之乐 不好意思呀 ”长孙笑迟僵硬一笑:“哪儿的话 ”将鱼篓放在地上 搭眼一扫 见桌面上摆着几盘切好的牛舌、猪耳等熟食 还有两盏竹杯、一只开了封的坛子 上贴红字 酒香透人 心知水颜香向不外出 那么这些酒食自是常思豪带來的了
常思豪笑呵呵地凑过來:“哎哟 东西买了不少啊 有什么好吃的 拿出來尝尝 ”说着蹲下毫不客气 伸手在鱼篓里翻 他五指一划 先摸着了那两坛酒 抬脸笑道:“哈哈 就知道有好东西 ”抓起一坛拍开封一闻 登时皱眉:“咦 什么味儿 这酒坏了 ”
长孙笑迟一笑:“乡下的酒就是这样子了 ”却见他连连摇头:“哪有的事儿 跟上回在你这喝的那杂粮酒差远了 我在道上买的都比你这强 ”又拍开另一坛闻闻 立刻满脸厌恶 移远了鼻子:“这坛都馊了 不成不成 你得找他换去 ”
长孙笑迟闻那酒味虽然不佳 但也远不至于到“馊”的程度 这么说未免有些夸张 抬头看时 水颜香一手拢琵琶 一手托竹杯 闲望窗外 面无表情 缓缓饮下一杯 瞧也不向这边瞧一眼 他一时无语 低下头 把盐米等物取出 拎到厨下 回來只见常思豪仍蹲在鱼篓边 手里正颠着那油纸包 打开看是月饼 登时笑了:“好 好 马上八月十五过中秋 我这一道净顾着赶路了 也沒买块月饼尝尝 ”说着站起身把纸包往桌边一撂 坐下拿起一块便塞进嘴里 大嚼两口 瞅瞅馅儿 连声道:“好 哈哈 月是故乡的美 月饼是枣泥的甜呐 哎 记得上次來时还是吃春饼的时候 这次來已经吃月饼了 这日子过得还真是快呢 ”抓起竹杯 咕嘟嘟灌了一大口酒 那月饼本來就半个巴掌大 他三两口吃完 又摸第二块 发现底下沒有了 一脸讶异地道:“哎哟 怎么就两块 啊……这是你和嫂子过节要吃的吧 哎呀 一人一块吧 结果这块叫我吃了 这怎么说的 罪过罪过 ”说着将那块栗子的又小心翼翼地搁了回去
月饼的厚度摆在那里 数量自也极易分辨 他这举动之做作 自是任谁也看得出來 长孙笑迟一笑:“兄弟 你就别拿我们寻开心了 ”
常思豪翘起二郎腿虚虚一拱手 笑道:“不敢不敢 一块月饼掰成两半吃 这才显得你们夫妻同甘共苦 患难情深嘛 小弟也是想成全你呀 ”
水颜香站起身來 默默把琵琶挂在墙上 转身进了里屋 长孙笑迟向她背影瞄了一眼 沒有作声 低头落目地道:“上次令贤弟负气而走 我夫妻甚是不安 ”常思豪笑道:“人各有志 强人所难是小弟的不对 怎能怪哥哥呢 ”长孙笑迟瞧了他一会儿 道:“你不怪就好 ”就在水颜香原來的位置坐下:“不知贤弟此來 所为何故 ”
常思豪抬起膝盖抱住 笑道:“也沒什么事儿 我办事打这儿路过 就來瞅瞅你们过得习惯不习惯 ”
长孙笑迟瞧出他这言不由衷带着两分故意 却也不加点破 更不加追问 应道:“还好 ”常思豪笑起來:“嗨 像你这富贵惯了的就喜欢拿穷日子当新鲜 如今我是白米香肉吃惯了 再回去嚼树根子啃山药 只怕要咽不下去了呢 ”说着提坛往原來水颜香那只杯里斟酒 口中念叨:“我啊 是真佩服你们 俗话说得好 穷人乍富 腆胸叠肚 富人乍穷 寸步难行 你们俩原來在江湖上那是多风光 如今在这小河沟边一待 沒的吃 沒的玩 干巴巴的日子还能一天天往下过 这就不简单哪 尤其嫂子 一个女人家 嫁汉嫁汉 穿衣吃饭 换了是我 可不愿跟你受这罪呢 ”说着将斟满的酒杯往前一推 又给自己斟
长孙笑迟一笑:“人神好清而心扰之 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快乐非关贫富 而在于心中有无牵挂执著 我和小香繁华历遍 对那些声色犬马早已沒了兴趣 如今三餐有米有菜 闲弹歌唱 闷赏云溪 倒也不觉寂寞 ”
“美 ”常思豪搁下酒坛 一拍大腿:“两耳不听窗外事 老婆孩子热炕头 这才是神仙过的日子 來 祝你们早得贵子 干 ”长孙笑迟举杯还笑:“借你吉言 ”两人闲聊天 常思豪似乎学乖 刻意半字不提外间发生的事情 长孙笑迟便也不打听 这样沒咸沒淡地吃了几杯 看天色已晚 常思豪起身告辞 他也不挽留 送到门外 常思豪从屋后把三河骊骅骝牵出來 道过珍重之后 趁月打马踏溪而去 白色水花串串连远 渐渐消失不见
长孙笑迟在月色下凝望片刻 转身回屋 撩开里间屋帘 水颜香在一片青森森的黑暗里侧身依床而坐 无声无息
他定了定神 笑问道:“怎么不点灯 ”
水颜香沒有答话
浮云过月 清光透窗而來 在她衣背上镀出银色的亮线
沉默令屋中产生一股无形的张力 膨胀着两人相对的空间
长孙笑迟想起她之前弹唱的歌词 一时觉得身心滞重 挑着帘子转身刚要去取灯 就听身后水颜香道:“小哀 我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