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 琢与磨 (第2/2页)
枪杆贴在脸上 凉凉的 令他忽想起当年燕凌云雪地传枪的画面
记得那个冬天异常地冷 整个君山被大雪覆盖 当时自己只有十岁 拉着一条比自己高两倍的竹扫帚正要清扫练武场上的积雪 被燕老阻止
自己扔下扫帚 直直地站在雪地当央 听燕老说:“敌人踏雪來时 你还要现扫地么 ”跟着把这杆红枪平平地抛过來
大枪份量十足 平打在自己肩胸中段 自己双曲小臂勾接 却被它的弹性震偏了重心 身子直直向后折倒 在雪地上印出一个横极长而竖极短的十字
当时自己太小 这杆枪端都端不平 别人提议给自己先换小枪來练 燕老不许
他说:“英雄不改初衷 ”
终极的目标是什么 就只照这个目标努力 而不要想通过某种曲线 逐步到达 那样的话 往往人在岔路上 就回不來了
炖粥声渐渐清晰 化作蹄音
姬野平忽然想:“我是英雄 我的良心 不该丧于此地 ”
他一翻身爬起來 就看见了道上那匹马 大红踢胸挂金铃 勒具泛蓝边 这是官马
“天不绝我 ”
他跳上沙道 双手一换把 大枪顺着马的來势 斜刺里往下一探 正面直插入两条快奔如捣的马腿之间 喝了声:“走 ”腰间给力往上一挑
那马唏溜溜一声暴叫 四蹄腾空 被挑飞在天 越过姬野平的头顶直出三丈 库秋一声 翻折在地
姬野平赶忙奔过來搜捡干粮 马上这官差已经摔昏过去 腰间有个大口袋鼓鼓囊囊 他一把扯下來 拉绳头往地上一倒 骨碌碌滚出一颗人头
姬野平愣了一下 蹲下提着头发把人头拎起 转过來看 目光和这人头脸面一对 登时“啊”了一声 墩坐在地
这人头不是别人 正是到古田求救兵的虎耀亭
“虎爷 ”
姬野平抱紧人头大哭
刚哭两声 忽然反过味來 将那官差揪起 连扇二十几个嘴巴 把他扇醒过來 喝问道:“这人头是哪來的 ”
官差懵了一会儿 仿佛意识还停留在有人闯在马前的那一刻 好容易回过神來 大骂道:“你找死吗你 ”
姬野平二话不说 把他小胳膊抓在手里 往膝盖上一磕 卡吧一响 折成两截 官差疼得嗷了一声 不是人动静 姬野平也不管 又把他另一条胳膊抓过來 卡吧撅折 伸出大脚卡卡两下 把他两条小腿踩断 看看沒啥可搞 又拉过他那左手來 卡吧卡吧折手指头 折了四根听不见他喊疼 一看面目 官差两只白眼翻得像鱼肚皮 人早已昏厥过去
姬野平骂了一句 抓着这官差左小臂 拧巴拧巴 撕扯下來 叼在嘴里一头啃着 一头继续扇他嘴巴 过了好一会儿 这官差终于又缓醒过來 瞧见对面蹲个大汉 嘴边酱哧呼啦 卡哧卡哧不知啃啥这个香 忽然瞧明白了:他啃的是一只手 吓得“库察扑哧” 把屎拉了一裤兜子
姬野平有了半条胳膊垫底 肚里稍稍平稳些 继续问道:“还不说 不说吃那条了 ”
这官差已经疼木了 尚未明白什么叫“吃那条” 顺他眼神 下意识地一抬右胳膊 只见这胳膊从肘窝中间裂开 手和小臂滴拉当啷地悠荡着 中间只连着一块皮 几根筋头半包着白骨棒 支棱在断口处的红肉茬儿里 冒着鲜蒸的血气 闻來颇有早晨那顿生鱼切片的清香 他呆了一下 赶忙扭头 这才发现左小臂已经“上完菜”了 登时“妈呀”一声 抽作一团
姬野平一骨棒抽在他脸上 道:“别叫了 说 这人头怎么來的 ”
“我说 我说 ”官差忙道:“前些时 有一天大清早上 我们县城门一开 发现门口绑跪着两个人 这俩人被打成重伤 其中一个脖子上就挂着这颗人头 经过审问 俩人说他们是聚豪阁的 那颗人头是聚豪匪首之一的虎耀亭 是韦银豹把他们送來的 我们县令大喜 打听着郭督公亲统大军在庐山 特命我将这人头送往东厂驻地 ”
姬野平:“岂有此理 韦银豹怎会这么做 你撒谎 ”
“沒有沒有 绝对沒有 ”官差忙解释:“聚豪阁那俩人说 他们受了官军围剿 本是來古田山中找韦银豹求救 韦银豹听完盛情接待 却在饮食中暗下了毒药制住了他们 说他们搞什么五方会谈 等于拿古田义军作本钱招摇撞骗 他韦银豹反的是大明 却绝不跟瓦剌、鞑子们同流合污 虎耀亭解释 韦不听 又说他探得俞大猷的队伍在三江周边集结 显然准备包抄古田 君山被打破 怎么你们不都过來 而只派你们仨 显见的是你们投降了官府 又知我韦银豹不信任汉人 因此才派了个回族人來赚我 你姓虎的断了条胳膊也是苦肉计罢了 因此不由分说将那姓虎的斩了 把人头挂在那随从身上 趁夜送到了县城门外 意在向官府示威 ”
这官差全身剧痛 一边说一边抽搐 姬野平听完直气得把手往地上一摔 破口大骂 那官差虚虚地道:“我知道的都说了 好汉……”姬野平飞起一脚 将他脑袋踢歪 回手提起红枪便往西南赶 奔出几步 忽然想到:“韦银豹固然不对 可我若去杀他 岂不遂了官府的心愿 ”
脚步停下來 直了一直 回头看看 地上虎耀亭的头颅平放着 闭目如睡的样子意外地平和
他的心也忽然平静下來 鼻子一酸 暗骂自己一句“沒头的苍蝇 ”回來将人头捧起 下了道路 到林深处挖了个坑 将人头掩埋起來
磕罢了头 坐在坟前细想 原本还以为到古田能纠集义军报仇 如今根本无法取得信任 古田也去不成了 自己不去古田 又将何去何从 凭一己之力重建聚豪阁吗 沒钱、沒人 从何处着手
想了半天 有了主意 起身想走 手中红枪挂到什么 树枝发出哗啷一响 他看着这杆红枪 心想这枪太长 走到哪里都不免碍眼 直了一直 猛地想起一事 猛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扔下枪赶忙回到沙土道上 看道上两头空寂 并无一人 忙捡起啃净的断手断骨 把官差尸体挂在马上 拖进林中拴定 复回到道上收土掩了血迹 看看无痕 这才放心又回到林中
他捡來柴枝生着火 掏出官差身上散碎银两 扒掉衣服 把尸体架在火上 然后靠树坐下 把官差的衣服扯成布条布片摞在一边 又把红枪拿过來 去了销钉 拧下枪头 这时官差尸体已经滋滋作响 不断有油脂滴下來 他拿枪头当杯子 接油不断倒在扯好的布片上 等布片被油浸透成了油布 便用这油布 一层一层把红枪的枪杆包裹起來 扎好 然后在虎耀亭的坟后挖了一条长沟 将枪杆包放在里面 推土埋好 撒上落叶 观察周围 在旁边一棵树上刻下记号 回來伸腿一踢 官差焦尸落入火中
回头检视马匹 这马狠摔了一下 筋骨倒沒大坏 马身上还驮有小包 打开 里面是换洗的白布内衣 姬野平大喜 好在荒郊野地也沒行人 就把自己的血衣脱了 换上新衣 重新围上青锋百炼降龙索 抻量抻量 袖子也短 裤腿也不够长 好歹干净就是
半个时辰之后 看看尸体烧得差不多 他挖些土把火填了 枪头往怀里一掖 踩镫翻身上马 那马被他大身子一压 腿虚虚地打了个弯儿 勉强撑住 扯过缰绳瞧辨方向 一磕镫 深入林中
次日寻着渡口 弃了马搭乘客船沿江而下 客船很慢 各地都要停泊 三日后这才來到九江地面 他找沒人地方打了几个泥滚儿 抓松头发披在脸上 装成乞丐模样寻路进城 准备吃点东西找个庙坛忍一宿 明日再奔庐山 正走时 就瞧见前街有个矮矮的背影坐在石砖地上 衣衫破烂 头发披散 脏兮兮的 两手撑着身子正往前挪
姬野平恍惚了一下 觉得这背影有点熟悉 眼虚了一虚 忽然瞪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