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我的姑 (第2/2页)
撩水的声音里 分明有一种柔情 以至于人们看到他每掬起一次水 都感觉那指头 是在自己心底轻轻地托了一下
望着这幅画面 燕临渊挂着泪痕的脸上露出笑容 轻声道:“梦欢 我要走了 ”
秦梦欢对屋顶眨了眨眼睛 就当是点头 微微地笑道:“保重 ”
燕临渊看了她最后一眼 猛地扭过头 挑帘而出 快步出门下山 燕舒眉、萧今拾月抄起暖氅 追在后面
天气冷 水凉得很快 但陈胜一在水变温之前便把头洗完了
他托住秦梦欢的头 把盆放在地上 从肩头抽下手巾 替她抿干 包好 秦自吟接手往枕上送的时候摸到衣领 沒有半点湿痕
秦梦欢脸上的血色微微地黯了 她问:“什么时候了 ”
陈胜一道:“大约 要入亥时了 ”
秦梦欢笑了:“好久……沒有出去看月亮了 带我去看看 好不好 ”
秦绝响道:“四姑 外面这么冷 你刚洗完头 看什么月亮 再说外面都是云雾 根本看不到月亮 ”
秦梦欢含着笑不说话 陈胜一把盆、小凳端出去 回來时臂弯里多了两套衣裳:一套黑色纱衣 一套带有雪帽的白色狐毛软氅 手里还拎着两只大大的兔毛鞋 他把衣服放在炕头 鞋也倒扣过來搁在旁边 趁暖衣服的时候 自己也出去 把厚衣服披换上 回來等一会儿 使手摸了摸 感觉温度可以 便替秦梦欢揭开被子 扶她穿衣
秦绝响小脸皱皱着 看看他 看看大姐 有话想说 但知道 说也沒用了 常思豪留意到被子揭开时 有一柄乌木梳子斜斜贴插在秦梦欢领口下缘 微微露出的边角上 有半只烫金剥落的燕尾印痕
陈胜一给秦梦欢穿戴整齐、扣上雪帽 探下手去 将她轻轻托抱在怀里往外走 常思豪跟到外屋 见他下了院子却不停步 仍往院外走 忙又跟到院中 这时陈胜一已出了门去 身子在右墙豁外露出一半 正大步往西 他的前面 是一条烟雪迷蒙的小道 通往山的更高处 常思豪心里放之不下 忙将孩子交在秦自吟手上 道:“你留下 我跟着照一眼 ”秦自吟抱着孩子 看着丈夫跟上去 也渐渐沒入雪雾之中 心头忽然一阵慌慌地 回头看 绝响和唐根都在阶下张着 忙过來把孩子交到秦绝响手上 道:“你们俩进屋去 好好待着 千万别出來 ”一扭头 忙忙地追了去
常思豪不愿跟得太近打扰了他们 因此保持着脚步 隔在一个大致可以目视到二人的距离 只见陈胜一走着走着 似乎脊椎慢慢地挺直了 人也有了力气
秦梦欢横躺在陈胜一的臂弯里 头靠着他 看着自己的两只脚在他另一个臂弯外一颠一颤 风呜呜地响着 视野被温暖的雪帽给遮住了 自己只能看到裂缝般一条窄窄的世界 偶尔有雪花飘进來 好像躲在一个避风的洞穴 而自己 是即将冬眠的蛇
她感觉有些累 困倦地眨着眼睛 轻喃道:“还沒有到吗……”
陈胜一这时也停下了脚步 他们面前 是立陡的雪壁 被风削薄的地方 隐隐可见内部千年未化的冰棱 再往上 就是四姑娘山的绝顶 想往上爬 就算用冰锥套索也未必能行
侧过头來 云遮雪漫 脚下仿佛万丈寒渊
“梦欢……”
他有些歉然:“看來 今夜看不到月了呢 ”
说着 他侧转身子 以便让秦梦欢至少能看往月的方向
然而 秦梦欢并沒有转头外望 而是往他的胸膛里偎了一偎
“你知道吗 我现在才知道 自己最爱的 倒底是谁 ”
她的声音如烟般轻细
陈胜一:“是吗 ”
“嗯 ”
“……是梦 ”
“是无论我走到哪里 都一直追随的梦啊……”
当她说完这句话 陈胜一感觉到 自己的臂弯微微地沉了一下
“梦欢……”
他不敢低头去看 也已不必低头去看
“梦欢啊 ”
“啊 ”
他双膝砸地 手托尸体向天狂嘶 刹那间吼得双睛爆裂 两股血线如枪如箭 从眼眶中标出 直射天际
声波远拓 霎时节千山雪碎 雾荡云开
天清地静 万里风消
月
是月啊
一泓清月
梦欢啊 你看到吗 那一泓清月 大大地、亮亮地飘在天空里 就飘在对面啊
三十步外 常思豪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 努力睁大眼睛 看到两条血带 滟滟地从陈胜一两颊披下來 雾霾中 传來冰裂的格格声
要雪崩了
“大哥 ”常思豪大吼一声往前冲 同时就听“嚓卡 ”一声隙响 冰棱雪块夹杂万千雾色 仿佛寒星瀑碎 泻下天缺 将陈胜一和秦梦欢瞬间吞沒
雪浪如滚滚洪涛 顺着山势向下冲來 常思豪还想冲上去救人 忽听身后秦自吟凄厉的声音:“相公 ”
猛回头 山道上吟儿花容失色 距离自己不过五丈距离 这一回头的功夫 身后雪就到了 轰地一下 贴上背心
常思豪呼吸一紧心知不好 使个鸡腿步的劲 脚尖旋碾一蹬地 借雪势往下一冲 空中伸左手扯住秦自吟 旋身将她护入怀中 右手“哧啦”拔出十里光阴
此刻空中的两人 好像飞翔在浪墙之下的蝴蝶 扇着沾湿的翅膀翻滚 马上就要被吞沒 就着落势 常思豪展臂疾挥 十里光阴剑光如月 点地一弯 将两人再度弹空而起 前方落点是一道带有弧形的雪坡 常思豪明白:那里必是积雪极深的雪沟 落上必然陷下去不可
可是身在空中 不能自主 已然无法可想 眼见就要落进去 忽然他來了急智 宝剑一探 剑光如花绽放 两个人由剑花带着 好像一个打洞的钻头般 旋转插入雪中
背后雪涛瞬过 将他们的落点填平 带着轰鸣声如奔雷滚滚 直向山下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