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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别亦难(3)

  相见时难别亦难(3) (第2/2页)
  
  这一日,嫱伶将嬛伶嫏伶邀至往来客栈,陈复甫已在雅间命人备下酒菜。嬛伶看了笑道:“你们要走了?”嫱伶道:“你就不能等我们自己开口说这话吗?”嫏伶道:“都说摆酒践行,这酒菜应该是我们请才对。”陈复甫道:“这酒谈不上践行,江宁府我们迟早要回来的。这不过小别之宴,等下次再见,定要你们请一顿大的。”嫏伶道:“好,若是庆功酒,我们当然不推辞。”四人入座,嬛伶难掩忧心,问道:“你们是要回福建去?”陈复甫道:“不错。一旦誓师,便要开拔,我们得赶回去听取将命。”“你们两个都要上战场吗?”嬛伶忙又问。陈复甫点点头,嫱伶道:“仁人志士都在那里,我们两个总不能空扶了这一身的武功啊。”嬛伶叹道:“我还以为你们只是负责各方联络呢。”嫏伶插道:“你那是自欺欺人,你心里还不清楚他们两个。他们是削尖了脑袋也要往战场上挤呢。”嬛伶看了嫏伶一眼,又看看陈复甫和嫱伶,四个人都笑了笑。嬛伶这才道:“我知道,可是,真不敢想。陈大哥还好,”说着又看嫱伶,“你上沙场厮杀,该是什么样子呢?”嫱伶笑道:“真可惜了你是唱戏的,古今女子从军的典故,戏里就不知道有多少。花木兰、樊梨花、穆桂英、梁红玉,一个个的,不都是巾帼英豪吗?至于眼前吗,还有葛嫩娘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儿,热血撒疆土,何等壮烈!”
  
  嬛伶听了只觉得一阵心酸,摆手道:“行了行了,好好喝酒,干嘛非要说这些热血撒疆土的。你上战场我不管,可我要你活着回来。”嫏伶道:“这句话是真心话,要紧话。你们两个都得活着,别让我们此间一别成千古就行。”嫏伶话音刚落,嬛伶就推了她一把:“你还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嫱伶不由笑道:“你们姐妹素来豁达直爽,今天怎么这么小家子气?”陈复甫也道:“是啊,当年送我离开谢家的时候,还记得嫏伶十分决绝,比我更有几分刚劲。今天,你们两个倒真是……”说着又摇头一笑。嬛伶和嫏伶有千言万语,却有不知如何诉说,待要装作欢喜只是难掩伤感,只担心他两个一去不能再见。陈复甫道:“李义山有诗‘相见时难别亦难’,此间情景倒是符合。不过,我素来不喜欢李义山,堂堂男子偏要作这绮靡缱绻的诗文,可惜了大唐气概。”嫱伶道:“不错,我们可千万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就是生离死别,也要豪迈悲壮,悲悲戚戚的干什么?你们两个再愁眉苦脸的,我可要罚了。嗯,就罚你们一人唱一曲《单刀会》。”嬛伶嫏伶一笑:“这是武戏,我们不会。”嫱伶道:“只有你们不知道的戏,没有你们不会的戏。怎么?还不笑盈盈地敬我们一杯?”嬛伶和嫏伶勉强换做笑脸,举杯向嫱伶和陈复甫敬道:“尽在不言中。”这两个点头一笑,饮尽了酒。
  
  四人饮酒话别,眼看日头偏西,不能再留。嬛伶和嫏伶将他二人送出城外,嫱伶和陈复甫人翻身上马,拱了拱手,一扬马鞭奔驰而去,消失在忙忙暮色中。姐妹二人藏起心头忧虑,携手回家,每日里都不忘往街头茶肆走一遭,打听南边的消息。五月初果然听到传闻,郑成功率军北征了。一路申敕军中禁令:“不准奸淫、掳掠妇女;不许擅毁民房;不准掳掠男子为伙兵;沿海归顺地方不准混抢;不许掳掠、宰杀耕牛;不许借坐给牌商船。违者本犯枭示,将领连罪不贷。”又命中提督崇明伯甘辉领兵二万五千,配船五十只,为首程;右提督建威伯马信领兵二万,配船六十只,为二程;后提督建安伯万礼领兵二万,配船六十只,为三程;郑成功亲自领兵四万,配船一百二十只,为后合,八十万水师浩浩荡荡由海上向北进发。船至浙江,招降平阳、瑞安,进围温州,江浙百姓无不震动,有仓惶逃命的,也有欢天喜地的。清廷自然大为惶恐,忙派兵迎敌,却屡屡败退。七月,郑成功船至羊山。谁知初十这日飓风骤起,巨浪排空,雷雨交加,天昏地暗,击翻船只五十余艘,溺死将士八千余人,其余伤损无数。郑成功的四子郑睿、七子郑裕、八子郑温也未能幸免,郑成功无奈,只得回师舟山休整,与清廷相持不下。江浙一代的热血义士,前朝遗民闻听,多有归附,只盼着能一举功成,恢复汉家天下。而江宁府内早是流言漫天,那些前朝遗老们都暗暗期盼郑军早日攻下江宁府,这样金陵古都又可称为汉人的偏安王朝,甚至有可能再图中原。嬛伶等人无不忧心嫱伶和陈复甫的安危,却又无计可施。
  
  这日,姜伶买了菜回来,向嬛伶嫏伶道:“我今日在街上听见消息,说好几个大的戏班子都挂牌演《千忠戮》、《清忠谱》这些戏,我们是不是也要改换了戏目啊?”嫏伶听了一笑,道:“这回,李渔是打不过李玉了。”娴伶道:“是啊,如今的世情,这些戏正合人心呢。还是李玉先生有远见,咱们的李先生啊,只有风月戏。”嬛伶思忖道:“改戏目?这恐怕不妥当。”“怎门不妥了?”姬伶问道。嬛伶摇了摇头:“我只觉得这时候就演这些戏不好,有些太招摇了。且不说国姓爷在舟山整军,不知将来如何,就是眼看着攻进江宁府了,也不能这么做。万一官府的狠下心来,都是砍头的罪。”女伶们听了都不免害怕,嬿伶道:“不至于吧!唱个戏就砍头?”妲伶道:“可是现在老百姓心里都热乎乎的,都想看这样的戏过瘾啊!”嬛伶只是犹豫,姜伶道:“那年我们不也是在夫子庙演了《鸣凤记》吗?也没见官府怎么样啊?”嫏伶皱眉道:“演《鸣凤记》的时候没有事吗?如果不是嫱伶在,我们只怕都挨了鞭子了。如今形势更不同了,官府知道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心里的想法,如果我们做得太露骨,只怕离死就不远了。”因叹道,“其实死也没什么可怕,只是这么死有些不值。再说,在这戏船上,死了谁都是我和嬛伶的罪过。”妤伶一摆手道:“我们都不怕,姐姐你们就别担心了。”“她们两个担心是对的。”嫱伶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一惊,忙扭头看门口,果见嫱伶走了过来,道:“胆子真够大的,门就半掩着,还说这些话。”娆伶一吐舌头:“是我大意了,忘了关好门。”嫱伶道:“你们呢,踏踏实实该演什么戏就演什么戏,哪怕看客少点,也不要留下把柄给官府。如今事态紧张,官府最担心的就是百姓们有异心,如此招摇,大祸不远。”女伶们听嫱伶这么说就都信服了,不再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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