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金山小年夜(下) (第2/2页)
梅鱼仔接过鱼,随手抓起一把食盐,均匀地撒在鱼身上,那食盐像是点点星光般落下。随后,他拿起毛刷,仔细地把鱼的两面都刷上了一层油,然后,他将处理好的鱼放进铁丝夹子里,再把铁丝夹子放在火炉上开始烤制,随着温度的升高,鱼身上的血水开始渗出,发出滋滋的声响,而那烤焦的烟也袅袅升起,迅速地在这浓重的夜色里弥漫开来,那独特的气味混合着血腥与焦糊,在空气中环绕。
与此同时,梅鱼仔的老婆也没有闲着。她快速地拿过一个铁皮托盘,在托盘里精心地铺上了像丝带一般的翠绿韭菜,韭菜上摆上鲜嫩的豆芽,白生生的豆芽,带着一丝水灵。她又将摆好的托盘放在火炉边的桌子上,那位置刚刚好,既方便取用,又能保持菜品的温度。
而梅鱼仔这边,他一边专注地用手翻烤着火炉上的鱼,那鱼在火炉上不断地变换着位置,以保证受热均匀,一边用大火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三两块燃烧得正旺的炭火,稳稳地放入烤鱼箱里。等到鱼被烤至金黄熟透的时候,他动作轻柔地将鱼放进装有韭菜的铁盘里,然后把铁盘放在带火的烤鱼箱上。接着,他拿起家里祖传的汤汁,汤汁在容器里微微晃动,散发着醇厚的香气。他将汤汁缓缓地浇在鱼上,汤汁顺着鱼身流淌下来,发出滋滋的声响。最后,把这份精心制作的烤鱼端给客人,让客人可以边煮边享受这独特的美味。
在那一瞬间,金山集市的外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起了一阵浓烟的风暴,滚滚浓烟如同古代战场上的狼烟一般,直直地冲向天空,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大有烽火连天、狼烟四起的壮阔之势。水果行以及百货行的商贩们见状,反应极为迅速的取出油布,将各自的摊位围了起来,接着便慌慌张张地躲进了各自的摊子里任由烧烤摊上产生的油烟四处蹿升,火苗炙烤着覆盖在摊子边沿的油布,使得油布渐渐地开始卷曲,最后软化了下来。
子时,刁明微微弯着腰,轻手轻脚地从围着油布的摊子里钻了出来,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外面的光线,然后熟练地走到毛驴旁边,双手轻柔地抚摸了几下毛驴的脑袋,像是在安抚它,接着将缰绳从木桩上解开,熟练地套在毛驴的脖子上后,便匆匆朝着鬼市的方向赶去。
此时,烧烤摊上的买卖正正值红火如火如荼,热闹红火的场景仿佛能把周围的空气都点燃。烤肥羊的摊主双手拿着长长的铁签,不停地在炭火上来回翻动着滋滋冒油的羊肉,他的额头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双眼紧紧地盯着烤串,仿佛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寅时,刁明赶着毛驴从鬼市返回金山集市时,正是烧烤摊退市的时辰,烤肥羊的摊主拖着手推车缓缓走来。摊主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手推车的把手,微微向前倾斜着身子,手臂上的肌肉随着脚步的迈动而微微起伏,另一只手则随意地搭在车沿上。他走到大圆盘人工打造的喷泉处后,停下脚步,慢悠悠地将手推车停稳,然后弯下腰,从车里拿出沾满污渍的抹布放入喷泉池里浆洗起来,他双手来回搓动,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洗涤着一段悠悠的时光。
从小年二十四一直到大年三十,金山集市外围的那些摊贩们都是在露天的环境中宿营的。
表嫂是附近兰唐村的,她曾讲起过早年的经历。那时候她儿子还小,一直没有能够得到一个固定的摊位,只能在金山集市上 “打游击”。她所说的这种 “打游击”,可没有真刀真枪,也没有硝烟战火。仅仅是为了能够在人流量比较大的街头巷口摆上一个箩筐,多卖出点萝卜或者青菜罢了。但是他们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脸上堆满笑容招揽顾客做买卖,可转眼间,一旦发现市管会或者商管所的人来了,就得马上挑起箩筐,撒开腿拼命飞奔。那紧张的情形,那为了躲避被收缴、没收货物而不顾一切逃窜的场景,其中的艰辛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当烧烤摊上滚滚的浓烟裹挟着刺鼻的辣椒粉末,疯狂的漫天飞舞的时候,表嫂迅速地拉起了彩条布,仔细地将自己的摊位围了起来。从兴坪运来好几万余斤柚子,临近黄昏才进临桂县,下车落地摆满一地,原本和表嫂合伙的莫家嫂子因为要回家照顾孩子,只剩下表嫂自己孤独地守着这一堆柚子。在这露天的环境中,她不得不做好露宿七天的准备。不过,一想到这些柚子全部卖完之后自己能够分到万把块钱,表嫂的心中就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这股喜悦之情让她暂时忘记了周围弥漫的浓烟,也忘记了夜晚那刺骨的寒冷。她找来一块木板,轻轻地搁在柚子上,然后费力地拖过一张旧棉被,把自己紧紧地裹在棉衣棉裤里,在摊位上睡着了去。
老天似乎从来都不懂得怜香惜玉,那天气即便临近年关,也并未变得风和日丽。夜幕降临之后,围在摊子四周的油布,被狂风无情地撕咬出一条口子。冷飕飕的寒风宛如饥饿的猛兽,不断啃食着表嫂纤细的脚踝和手臂。表嫂醒来时,手脚已麻木得失去知觉。她微微睁开双眼,目光透过摊子,看到外面烧烤摊的炉火正忽明忽暗地跳动着,锅碗相互碰撞,发出欢快的声响。她无奈地换了个姿势,心中暗暗想着,还是再眯一会儿吧,哪怕这寒冷依旧如影随形。
就着烧烤摊忽强忽弱的炉火,油布上清晰地映着一个半大的男孩抱着一个小男孩缩在糖果堆里的黑色身影。半大的男孩紧紧地搂着怀中的小男孩,仿佛要用自己并不宽阔的臂膀为其筑起一道坚固的防线。他们蜷缩在那一堆糖果中间,身形显得既孤独又无助。
“哥,棚顶被吹走了。” 小男孩奶声奶气的声音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响起,那声音是如此的清晰,仿佛能穿透无尽的黑暗。
“没吹走。” 大男孩回应着,他的声音有些哆嗦,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安抚弟弟那惊慌的心。
“吹走了。” 小男孩带着些许哭腔,那稚嫩的嗓音里满是恐惧。
“没有。” 大男孩弱弱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这颤抖中藏着他强装的镇定,可那摇摇欲坠的镇定,在这狂风中显得如此无力。
“哥,怕!” 小男孩低低地哭泣着,那哭声像是一把把小锤子,一下一下敲在大男孩的心坎上。
就着烧烤摊明明灭灭的炉火,油布上清晰地映照出一个身影,那是一个半大的男孩抱着一个小男孩形成了一个黑色的剪影。半大的男孩仿佛在竭尽全力地用自己并不宽阔、甚至还略显单薄的臂膀,为弟弟筑起一道坚固的防线。他们蜷缩在那一堆色彩斑斓的糖果中间,在这呼啸的狂风和无边的黑暗里,身形显得既孤独又无助,宛如两只在暴风雨中飘摇的小小孤舟。
“哎,这穷人家的孩子啊!” 表嫂微微皱起眉头,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饱含着对生活无奈和对两个孩子深深的怜悯。短暂的停顿之后,她缓缓地伸出手,轻柔地揭开那油布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弯着身子钻了出去。
“小伟,小强,不要怕哦,嬢嬢就在隔壁呢。” 她微微踮起脚尖,努力地提高了声音,那温柔的嗓音中满含着关切,这是在安慰摊位里那两个受到惊吓的孩子。当她的目光投向摊位上方时,只看到了一片黑沉沉的夜空,而原本严严实实盖在摊子上的红油布,此刻早已在狂风的肆虐下没了踪影,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这个糖果摊她是再熟悉不过了,就在自己的摊子旁边,两个男孩是老路家的孩子,老路两口子因为要去鬼市买货物,就只好叫大儿子来帮忙守着摊位。可他们又担心留一个孩子在家会出什么意外,思来想去,便把兄弟俩一起带到了这摊子上,本想着兄弟俩相互有个照应,却没料到会遭遇这样的狂风之夜。
金山集市的外围,那糖果摊位上的棚顶在呼啸的夜风里像是一片在惊涛骇浪中飘摇的孤帆,止不住地颤抖着。放眼望去,十个顶棚竟有九个已经被那狂风席卷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狂风恰似一头被激怒的凶猛巨兽,张牙舞爪地在这片天地间肆虐,无情地摧毁着眼前的一切。再看围着摊位的油布,原本那些用来支撑和固定的铁杆此刻赤裸裸地暴露在外,它们在风中剧烈地摇晃着,那 “嘎吱嘎吱” 的声响仿佛是在悲愤地诉说着这场风暴的冷酷无情。
然而,在这一片狼藉之中,却没有一个人有勇气从躲避之处走出来去寻找些什么。那些在狂风中瑟瑟发抖的人们,他们如同受惊的小动物一般,紧紧地蜷缩着自己的身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在这残酷的风暴中寻得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按惯例过小年后,集市外围人流量最大的路上都会在夜里突然冒出20多个的摊位。面对这些冒出来的摊位,市管会、商管所,就连那些表面凶神恶煞的衙役也要绕着走,这就是这些摊位的神秘之处。
“表嫂睡不着?”一个公鸭嗓音从粮食收购站的门房里传出来。
“哪里冒出来这么多个蘑菇棚?”
“县里衙门的,每个头目都占有份子,落地费是你们的十倍,小年后到正月十五,算一个月。”黑暗处依墙靠坐着一个中年妇女,上身着黑色棉袄,下身用棉被盖着,“过来坐坐。”她把被子掀起,一股煤炭味扑面而来。
“睡了半夜手还和冰一样”她伸手把表嫂拖进了被子里。“听说女儿嫁了,女婿郎还是衙门里人?”
表嫂脸上不经意间露出一丝自豪的笑意,是的,女儿嫁了,她在金山街头巷口摆摊再也没有被驱赶过,这年关前,市管会的头头程亥连还亲自给自己圈了一个摊位。
坐下没多久,就传来表嫂的打鼾声,中年妇女也没再说话,她的任务只是看守粮食收购站的门房。
这一天的晨光很晚也没出来,很薄的乌云在大风里飘来飘去,不时还要留下一点水滴,金山集市的买卖人在烧烤摊退去后的薄雾里醒来,揭开围摊位油布的瞬间都看得见摊位里还有一个人在收拾铺盖。
在集市外围人流量最为密集的道路上,摊主们站在摊位旁望着眼前被大风肆虐过的大路,昨晚大风极为强劲,竟将路上的飞尘都席卷一空。他们相互埋怨着对方胆小,不敢在半夜起身去收捡那原本用于搭建顶棚的油布。要知道,这些摊位的位置可不是轻易就能获得的,那可是只有权贵之人才能圈定的绝佳位置。然而,在这里经营摊位的,也仅仅是一些与权贵沾亲带故、处于边缘地带的普通老百姓罢了。不过,或许老天爷终究还是公平的,无论摊位位置是好是坏,大风依旧按照它自己的脾性和规律,猛烈地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