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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第2/2页)
  
  将赵和泉放下来后,薛亮亮走到神像前,先拜了拜:
  
  “昨天是我的错,请您宽恕……”顿了顿,他看了看身侧的李追远,“最起码,您得宽恕这个孩子。”
  
  昨晚,薛亮亮还掷地有声过:这个世界是唯物的。
  
  不过,这似乎也没错,在真正的唯物者眼里,只要有一套现成的规律可摸索可解决,那么就算是鬼,那也是唯物的鬼。
  
  李追远则仔细观察着这座神像,这座神像在水下或者在泥泞里待久了,漆身早就剥落腐蚀,入眼的,是大片大片的看起来像是红锈一样的表面,应该是塑造神像的某种泥料的材质。
  
  但这,也应和了昨晚那个女人出现时的状态,翻滚烧焦血肉模糊。
  
  最重要的是,神像脸上其它部位都看不见了,可唯独嘴角那里,还留有一段白牙漆料,应该是颜料特殊更耐保存以及从漆料脸型上看,下颚位置内收,反而给嘴巴那里余出了一个空隙,可能这样在泥泞下面,也不至于被完全贴合填充。
  
  李追远也拜了拜,然后脑子里浮现出太爷当初领着自己送小黄莺时的顺口溜,他记忆力好,真就一字不差记住了,也就顺势念了出来:
  
  “今日给你供,明年送你祭,人情做到此,你可还满意?
  
  甭管阴或阳,都得讲个理。
  
  有冤去报冤,有仇去报仇,世人皆命苦,你切莫去牵逆。”
  
  旁边,薛亮亮看着这个孩子,眼睛都瞪大了,因为他在这孩子身上,看见了……专业。
  
  李追远念完后,又补充道:“待会儿香就拿过来,我回家后再给你摆个小供桌,把我零食都供上去,给你补上。”
  
  薛亮亮惊疑道:“这样会有用?”
  
  李追远摇摇头,实话实说道:“不知道。”
  
  他只是正好顺着太爷的范题,把答案抄了上去。
  
  随即,李追远再次抬起手臂:
  
  “咦?”
  
  原本硬币大小的灰斑,此时居然缩变成了黄豆大小,而且色泽也变淡了。
  
  李追远眨了眨眼,他自己都没料到,太爷的答案,居然这么用!
  
  “看看你的。”李追远看向薛亮亮,他现在需要对比。
  
  薛亮亮马上摊开双臂,他的灰斑,不仅没变小,反而还变大了。
  
  他马上道:“小弟弟,你快教我念。”
  
  “好。”
  
  接下来,薛亮亮学着李追远,把刚才的话也念了一遍,只不过他把李追远最后一句“零食供上去”,改成了“去学校食堂打菜,给您在宿舍摆上供桌。”
  
  念完,等了一会儿。
  
  薛亮亮跟刮奖一样,拉起自己的袖子,也发出了一声惊疑。
  
  斑是缩小了,不过没缩回黄豆,而是变得和先前一样。
  
  “这……”薛亮亮皱起了眉,“难道是菩萨也知道我们学校食堂菜很难吃?”
  
  李追远觉得,可能是因为他昨天真的砸了神像。
  
  “怎么还有个孩子?”罗廷锐拿着香过来了。
  
  “这孩子,也遇到了一样的问题。”
  
  罗廷锐有些疑惑,却也没再问什么,而是递给了李追远一根香,然后自己一根,薛亮亮一根。
  
  至于已神志不清的赵和泉,则给他塞了一大把。
  
  接下来,罗廷锐站在最前面,先拿香很正经地拜了拜,然后衣领子纽扣解开,不顾脏的在神像前坐下,一只手不停拍着地面一只手抓着胸口,开始诉起了苦。
  
  从解放前的苦日子开始回忆,到修路修桥修建水利工程的目的和意义,最后则是未来展望。
  
  他讲得很投入,也很动情,完全没了先前工程师的那种严谨气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在开一个小型座谈会。
  
  而且,似乎是怕本地庙听不太懂普通话,他还特意用了不少南通方言,虽然很蹩脚也不标准。
  
  讲完后,他站起身,双手按着李追远和薛亮亮的头,让他们持香再拜一拜。
  
  最后,他把昏迷不醒的赵和泉拖过来,抓着他脑袋磕头。
  
  做完这些,罗廷锐系上自己的领口纽扣,整个人又平稳了下来。
  
  看见来自薛亮亮的好奇目光,他没好气道:“学着点,我这也是和前辈们学的,南通地界这种东西不多,内陆开路修桥碰到这种的简直不要太常见,大家也就琢磨出了这一套流程,还挺有用的。”
  
  李追远很信服地点点头,因为他发现这番拜祭后,自己小臂上原本黄豆大小的灰斑,居然消失了,只剩下一点点微不可查的色痕,这几乎可以说是,已经好了。
  
  这真的是太神奇了,要是回去请刘金霞来治疗,怕是香侯阿姨又得痛得在地上不停打滚了。
  
  李追远开始思索:这算不算是,另一种玄门发展?
  
  主打一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过,这里头的关键,似乎是更高级的一种大义,连那些脏东西,都只能避退。
  
  薛亮亮手臂上的斑,则回缩成了黄豆大小,但也变淡了很多,应该也是问题不大了,就算永久留下这点痕迹,对于一个水利男生来说,也不叫事。
  
  至于赵和泉,他似乎舒缓了不少,开始哼哼唧唧恢复了些意识,但他本就最为严重,现在就算回收了一半……感觉也是这病情严重到能让你死十次和只让你死一次的区别。
  
  毕竟,李追远可是亲眼看着,“赵和泉”,是被那女人提走的。
  
  提到哪儿去了?
  
  李追远在神像脚边四处打量着,好像这里也没个适合藏东西的地方,但他却在神像底座上,也就是两脚之间,看见了一行刻字:
  
  “白家娘娘。”
  
  是女人的称谓么?
  
  倒是很符合本地的称呼习惯,比如刘金霞在客人称呼里,就是“刘家嬷嬷”。
  
  所以,这不是什么女菩萨像,但也不算叫错,因为在普通人粗浅且广义的神系认知里,女系神位,似乎都能被称呼一声女菩萨。
  
  “送市里医院吧。”罗廷锐叹了口气,又对薛亮亮说道,“你也一起去医院再做个检查,别遗留什么问题。”
  
  薛亮亮指着李追远道:“这小朋友也得去检查一下。”
  
  “嗯,小朋友,你家大人是哪个村哪个队的?”
  
  “石南镇思源村四大队。”
  
  罗廷锐看向薛亮亮:“我去和他家大人说,就说你们几个学生带他一起去市里逛逛玩玩,晚上用车给他送家里去,工地上离不开我,你带着他们去吧,车现在应该在口子那儿等着了。”
  
  “好的,主任。”
  
  薛亮亮再次将赵和泉搀起,然后示意李追远跟上,工地西侧口子那里确实停着一辆车,司机师傅也在里头,见人来了,马上开车去往市里。
  
  路上,李追远思忖着,罗工去和爷爷他们说,那爷爷他们肯定是放心的,毕竟罗工副指挥的身份,比镇长还要大。
  
  来到NT市人民医院,已是上午十点整。
  
  李追远查看了一下自己手臂,色痕也看不见了,这是彻底好了,不过回去后,李追远还是会摆起小供桌结算承诺。
  
  薛亮亮也差不多,他的黄豆大小也已经缩减成淡痕了。
  
  不过,与二人基本都恢复的状况不同的是,似乎一切苦痛,都由赵和泉一个人背了。
  
  出发时,他还恢复了些许神智,看似好很多了,可路上,他的状况又开始加剧,不止一次在车上吐了,吐出的还是酸臭水儿。
  
  可把司机师傅心疼得,按喇叭的劲头都大了许多。
  
  到了医院,薛亮亮先安排把赵和泉送去了急诊,然后牵着李追远的手一起做了血检等一系列检查。
  
  等待结果的时候已经接近饭点了,薛亮亮去医院食堂那里买了些包子馒头,拿过来和李追远一起吃。
  
  “看来,得等到下午上班后,才能拿到报告了。”薛亮亮看向李追远,“下午拿了报告后,我去门口小店里给你买点牛奶小玩具,你带着一起回去。”
  
  “谢谢哥哥。”
  
  “谢什么谢,说到底,是我牵累的你。”
  
  这件事是因他和赵和泉拿锤子砸神像而起,这小孩子怎么可能也去抡大锤。
  
  李追远低头咬了一口包子,确实是因他而起,但心里却不怪他。
  
  他这种阳光开朗细心的人,很难让人生出嫌恶,自己也喜欢演这种人设……
  
  嘶!
  
  李追远左手攥着包子,右手抓住自己的脑袋,神情痛苦。
  
  该死的,这种感觉又冒出来了。
  
  这时候,李追远觉得自己的视线都开始恍惚,有种自己正和身体产生错位的感觉,其实,这是自我认知和身份关系脱离的具象化表现。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妈妈近年频频表现出的冷漠和讥讽。
  
  他很清楚,一旦自己让这种症状脱离掌控,完成了剥离,那么自己也将永远失去“小远侯”的身份,面对亲情和社会关系时,自己将冷漠抗拒,连演……都无法演下去。
  
  可他,却又是真的喜欢这样的人生,他不愿意撒手。
  
  要是没有妈妈在前,他说不定还不会那么抗拒,甚至会升起要不去试试看那是什么感觉的想法,可现在,就因为有妈妈的身影在,他怕了。
  
  可能,连李兰自己都没有想到,她曾费心费力给自己儿子找心理医生以及各种方法去及时干预治疗……
  
  其效果,远远比不上自己这个反面病例。
  
  “小远,你怎么了,小远,你是哪里不舒服么?”薛亮亮被吓了一跳,他生怕这孩子因自己出了大问题。
  
  李追远在心里不停快速默念自己的家庭关系网,这次,他甚至连北爷爷北奶奶也搬出来了,同时,秦璃念起的频率也更高了。
  
  那个眼睛里只有自己的女孩,自己真的不希望等自己回去后,面对她的目光时,自己回应的是冷漠。
  
  同时,李追远还在念:我相学第八本只是找到破题的方法,我还没敢试验的呢,这不算学成了!我命格推演的八卦算法还没全部补全呢,虽然进度很快,但万一我后面卡住了呢?
  
  不,就算这两本我都算学好了,太爷地下室里还有那么多书呢,我肯定不可能都看得完学得会的,我肯定会失败的,肯定会看不懂的,肯定会挫败无力会厌学的!
  
  “啪!”
  
  无声的脆响,像是意识思维和身份认知又回位了。
  
  李追远也终于舒了口气,后背靠在椅背上,脸上全是冷汗。
  
  果然,还是学习的挫败感最有用。
  
  自己这次忽然出现这种情况,很可能和夜里破开了第八本有关,让自己失去了身为一个差生的自觉。
  
  “小远,你还好么?”
  
  “我没事了,亮亮哥。”李追远擦了一下自己额头上的汗,为了宽慰他的心,还故意说道,“不是这件事,我有癫痫。”
  
  “哦,这样啊。你先好好坐着不要走,我去给你弄条热毛巾给你擦擦。”
  
  “嗯,谢谢亮亮哥。”
  
  等薛亮亮离开后,李追远眼角余光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是英子姐。
  
  她也在这家医院?是她外公外婆从镇卫生院转院到这里了么?
  
  那岂不是说,太爷可能也在这里?
  
  不过,李追远没离开座位追上去,他怕薛亮亮回来找不到自己而焦急。
  
  薛亮亮拿着一条新毛巾回来了,他细心地给李追远擦脸,还示意李追远举起手,把毛巾伸入短袖里头给他擦了擦身子防止着凉。
  
  “小远,你不是本地人吧?”薛亮亮笑着问道,“昨天问你时你还说是本地的,但之前抽血时,你和那护士用南通话交流,我听出来了。”
  
  “嗯,我小时候在京里,最近刚回老家。”
  
  “京里啊,我去过,是一次高校间的学习交流活动,我去了未名湖。”
  
  李追远心道:那不凑巧,我们没偶遇到。
  
  “好羡慕大城市的孩子啊。”薛亮亮感慨着。
  
  “亮哥哥家哪里的?”
  
  “我啊,安徽农村出来的,我老家房子可漂亮了,就是穷了点。”
  
  李追远点点头,他也觉得思源村这边很多老房子很漂亮,尤其是那些平房的屋顶以及飞檐设计,很美。
  
  “可惜了,老家不少人家里条件好了后,就把老房子拆了盖了楼。”
  
  “那也是为了更好地生活。”
  
  “我知道,但我觉得以后我们普通人生活好了后,会和那些发达国家的人一样,开始喜欢上旅游的,如果旧房子不拆,说不定能成为旅游景点呢。”
  
  李追远看着薛亮亮,他觉得这个大哥哥的思维,有一种让他都感叹的敏锐深度。
  
  他不是那种生而知之者,也不是自己班上那些有着特长的同学,但他似乎极为擅长发现客观规律,从而抓住问题本质,也就是目光长远。
  
  或许,这其实也是一种天才吧。
  
  “哈哈,你会不会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呢,以后怎么可能会有人买门票排队进去参观这种老房子老小镇?”
  
  李追远摇摇头:“我觉得亮亮哥你说的应该是对的。”
  
  “你也很聪明,真的,我感觉到了,你学习成绩怎么样?”
  
  “挺好,班里小孩比我厉害的,没几个。”
  
  “那是你还小呢,低年级班级里学的东西也少,差距也不大,竞争也小,以后等你上初中高中再到大学时,你就懂了,现在不要骄傲自满。”
  
  “嗯,我知道了。”
  
  李追远随即指了指楼梯口:“亮亮哥,我刚看见我堂姐上楼去了,她外公外婆住院在这里,堂姐和我婶婶应该在陪护,我想去看看她。”
  
  “行,我陪你去。”
  
  “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不行,等下午拿到检查报告确认没事后,我还得亲自把你送回家。”
  
  “好的,亮亮哥。”
  
  四楼和五楼是住院层,李追远不知病人名字,自然也就查不了病房号,只能一个病房一个病房扫过去。
  
  没找多久,他就听到了一道熟悉且宏亮的声音:“他娘的,这是怎么回事!”
  
  是太爷的声音。
  
  李追远马上跑过去,薛亮亮在后头跟着。
  
  同时,过道上也出现了一些病人和家属,被这动静吸引出来瞧稀奇。
  
  来到病房门前,推开门。
  
  李追远看见李三江手持桃木剑,将英子和三婶以及另外俩中年男女护在身后,两张病床上各自躺着一个老人,应该就是英子的外公和外婆。
  
  此时,俩老人身体正疯狂抽搐,眼耳口鼻里全是鲜血溢出,尤其是嘴巴里,更是鲜血翻涌,不仅将病床染红,同时在地上也是快速积起了两大滩。
  
  可即使这样,他们还在十分艰难地发出着断断续续的声音:
  
  “饶命……饶命……白家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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